心理咨询师的眼泪，是脆弱还是人性？

在和来访者的相处中，咨询师可以流泪吗？

咨询师的眼泪代表着什么？

流泪之后，又该如何面对来访者？

“当我结束和费尔贝恩的最后一次心理治疗之后，我突然意识到，和他相识的这么长的时间里，我从未握过他的手，每次当我离开咨询室时，他总是拘谨的。

于是，这一次，我向他伸出了我的手，而他几乎立刻握住了它。那一瞬间，眼泪从他的脸上滚落。而我，则看到了这个善良却有些羞涩的男人的温暖灵魂。”

——哈里·冈特瑞普，客体关系学派理论家

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，来访者不是唯一会落泪的人，有时候，咨询师也会流泪。尽管咨询师被视为治愈者，似乎总是能理智地去提供问题的解决方法，可其实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，也会心疼，也会落泪。

当一个人在你面前一边讲自己童年被虐待的可怕经历，一边止不住开始哭泣的时候，作为他的咨询师，也许你眼眶里也充满了泪水。这个时候，你应该努力忍下这些眼泪吗？还是应该放任它们流下来？如果你哭了，会怎样影响你的来访者呢？

在咨询过程中，咨询师对来访者的情绪反应，对于治疗非常重要（Amy C. Blume-Marcovici，2013）。而哭泣作为人类最基本的情绪表达，在治疗过程中会扮演怎样的角色呢? 这个问题很少被探讨，但是也需要一个答案：在心理治疗过程中，咨询师可以流泪吗？

你可能觉得，

咨询师的眼泪意味着脆弱

在咨询师培训的过程中，“陪来访者哭泣”并不是一个常被谈及的话题。似乎大家默认了咨询师不应当这样做，似乎这样违反了界限的问题。

另外，许多咨询师会很担心，眼泪会展示自己的脆弱，会影响治疗的专业性，甚至会伤害来访者。相比于男性咨询师，女性咨询师似乎更加坚信，如果她们哭了，就等于告诉来访者“作为你的咨询师，我不够强大。”

也有的时候，咨询师会因为在咨询中流泪而感到十分的愧疚，从而不停自责。一位名叫 Caroline Owens 的咨询师就在与一个四肢瘫痪的13岁小男孩的治疗中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(Owens, 2005)。

在咨询结束之后，她极度渴望和一个同事聊一聊刚刚发生的事情，想要寻求安慰。可她又担心这种向他人承认这个“巨大错误”所带来的内疚感。

她担心来访者又要反过来要照顾自己的情绪，也非常想知道来访者对自己的眼泪有怎样的看法，同时她也无法停止去设想自己的哭泣会对治疗有怎样的影响。

所以，她不停地责备自己：“我算是个什么咨询师啊”，“同事会怎么想？”，“这不应该发生啊。”（Owens，2005）。

可以看出，哭泣为咨询师带来了极大的心理负担。而这样的负担，真的有必要背负吗？

 

但也许，眼泪意味着人性

美国 Emory 大学的首席心理学家 Kaslow 教授并不认为咨询师的流泪是不应该的，她相信，有节制的眼泪——并非啜泣——对咨访关系有积极或者中性的影响。

“大多数心理咨询师都很敏感，也有一颗慈悲之心。因此当我们面对来访者的时候，也会感受到他们的情绪，也会被他们影响，甚至会落泪”， Kaslow 教授说，“这其实是人之常情。”

Sarah E. Dun 是一位在亚特兰大的 Grady 医院担任临床指导和督导师的治疗师，她的部门所服务的对象往往是从家庭暴力中幸存下来的女性。Dun 及她培训的咨询师时，说他们常常因为来访者的故事而哽咽，来访者所经历的一切，拥有一种吞噬般的力量，这种力量对咨询师来说简直是一种间接的创伤。许多咨询师来寻求Dun的督导时，都会谈起他们顾虑自己在这些情况下流下的眼泪。他们感到慌张：流泪了，他们要离开房间吗？需要去借去洗手间的机会忍住眼泪吗？或者是不是可以让来访者看到这些眼泪？

过了那么对年，Dun 最终领悟到：“对来访者来说，看见咨询师作为人的一面，看见咨询师袒露自己的情绪，会让他们更容易向他打开心扉。”

甚至有研究证明，有时候，咨询师流泪不仅恰当，而且甚至对治疗有好处。有的来访者甚至因为咨询师的眼泪而感到“安心”，而且当咨询师共情到她的悲伤的时候，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同盟（Amy C. Blume-Marcovici，2013）。

不过，咨询师的流泪的情景并非总是对治疗有益的，这取决于来访者如何看待咨询师的眼泪。

来访者如何看待咨询师的眼泪？

在2015年 Ashley Tritt 等人进行的一项调查中，他们采访了188名进食障碍的来访者，发现其中105名来访者经历了“咨询师落泪”的场面。

对这105名来访者的调查数据显示，总体上，他们对咨询师的眼泪的态度是积极的，但这并不是必然的：他们的态度取决于他们如何看待他们的咨询师（Ashley Tritt et al., 2015）。

如果来访者认为咨询师的眼泪是积极的——研究者把它定义为展现快乐，坚定和连贯，那么来访者就更倾向于积极地看待这些眼泪，并且继续治疗。

但是如果他们感受到咨询师的眼泪是消极的——被定义为焦虑，无聊或者愤怒，这样的话他们对待眼泪和以及治疗的态度就会变得没那么积极。

眼泪的种类也很重要，许多人描述咨询师落泪的时候，会说他们的咨询师看起来，或者听起来快要哭了；也有一些人描述，尽管治疗师的确哭了，但却没有中断治疗；也有极少的情况下，咨询师由于哭泣不得不中断治疗。其中，哭泣程度越严重，来访者对咨询师哭泣的评价越负面。

因此，咨询师的哭泣并不能简单得被归类为有积极影响的或无影响的事件——这取决于来访者是如何看待这个咨询师这个人的。

流泪了，该如何向来访者解释？

如果你在一个来访者的面前落泪了，那么你是否应该承认这个特殊的时刻呢？还是要若无其事地继续咨询？其实，这取决于当时的情况以及咨访关系。有的时候，不提起这件事是最好的选择。

此外，面对悲伤时流下的眼泪也许并不需要解释。但如果来访者看到咨询师流泪，反过来关心咨询师，那也许就需要简单解释一下了。

如果只有咨询师在哭泣，来访者并没有，那么建议这样去解释“我觉得我哭的原因可能是……”或者“对于我流泪，你是怎么看的呢？”可以在流泪之后立刻问这样的问题，也可以在下一次治疗的时候提起这个话题（Kaslow, 2016）。

当哭不合时宜

哭这个概念其实非常大，从眼泛泪光，到泪水滚落，再到嚎啕大哭，这些都是哭。咨询师常常会因为较强烈的哭泣、太频繁的眼泪或是和自己的状态有关的眼泪而感觉到后悔。

如果每次咨询师都因为同一个人的同一个问题而哭泣的话，这就是一个红色的警戒信号。如果每当一个来访者讨论起一个特定的问题的时候你就开始哭泣，那就真的是你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，而导致这个问题对你产生了影响了。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，你应当寻求帮助，找督导聊一聊这个问题。

一般情况下，刺激咨询师流泪的都是哀伤、丧失或者创伤。有时候，刚刚经历过丧失和主要生活压力的咨询师也许回归工作太快了——这也许就会导致在面对有相似经历的来访者时，无法控制地哭泣。咨询师需要知道如何评估自己的状态是否适合回归工作 (Blume, 2016)。

当然，判断眼泪是否该落下，或者眼泪落下的时机是否恰当，是咨询师需要注意的问题。这个非常人性化的状况是有可能出现的，如果它出现了，咨询师需要有心理准备并且有恰当的处理方法。

一项对684名美国心理学家和受训中的咨询师的调查显示，72%咨询师都会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，以咨询师的身份落泪；另外，与新手咨询师相比，尽管更成熟的心理咨询师在生活中落泪的次数更少，他们在治疗过程中流泪次数更多，这意味着成熟的咨询师在治疗中更容易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（Amy C. Blume-Marcovici，2013）。

 

心理咨询师落泪的瞬间，无论对于来访者还是对于咨询师来说，都是一个重大的时刻。它代表了一种理解，一种联结，一种关怀。它并不应该是一个让人后悔和自责的瞬间。

正如一位曾经是来访者的咨询师所描述的一样：

“在我成为一个心理学家之前，我曾和我的咨询师分享我痛苦的童年经历，那个时候，她哭了。

而在那一瞬间，我内心深处有一些东西被她的眼泪触碰了，因此我与她的距离更近了。我真的很感恩她当时的共情，因为当我在多年后成为了咨询师时，那眼泪的影响依旧在，

它让我尊重每一个我和来访者一同哭泣的时刻，那些瞬间无比的珍贵，充满了意义。”

参考资料：

1. Blume-Marcovici, Amy C. ; Stolberg, Ronald A. ; Khademi, Mojgan Hilsenroth,(2013), Do Therapists Cry in Therapy? The Role of Experience and Other Factors in Therapists’ Tears, Psychotherapy Vol.50(2), 224-234

2. Tritt Ashley, Kelly Jonathan, Waller Glenn (2015) Patients’ Experiences of Clinicians’ Crying During Psychotherapy for Eating Disorders, Psychotherapy, 2015, Vol.52(3), 373-380

3.Owens, Caroline（2005）Moved to tears: Technical considerations and dilemmas encountered in working with a 13-year-old boy with acquired quadriplegia，Journal of Child Psychotherapy, Vol.31(3),284-302

4.Is It Okay to Cry? Retrieved from http://www.apa.org/gradpsych/2016/01/therapy-tears.asp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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